留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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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腦海裏冒出這疑問, 青宸再次把錦鯉湖的故事仔細讀了一遍。
忽然，她瞳孔一震。
書裏故事都是單獨成篇，整理成集。有些故事沒有結尾, 似乎刊印時就已遺失。
比如這篇錦鯉湖，魏翁受李道人之托, 去百裏外的山中尋找一種礦石, 不料遇到妖獸, 千辛萬苦取到後送回湖邊小鎮。魏翁好奇問了一句：“你在煉什麽藥？”
李道人應道：“紫玥……”
故事到這戛然而止。
再翻面, 又是另外一篇。
這篇不算離奇，並非青宸印象最深的故事, 她沒註意到這細節, 只依稀記得是紫什麽。所以, 之前想不起來時, 雲淵一說“紫玥珠”，她便連連點頭。
現在她才註意, 書上沒有“珠”字。
但雲淵在初秋說之前, 就告訴她是“紫玥珠”。
他又是怎麽知道的？
青宸心中的疑問, 像種子一般不斷滋長。再翻, 她又註意到一個細節。
在另一篇故事裏, 書中寫道：
穿過山谷時, 魏翁不出意料地又被狼妖盯上。
她早就感慨過, 魏翁真的很倒黴，每次去野外都被妖獸追殺。就算與別人結隊, 但只要妖獸出現，人群中還是只盯他。
書裏從未解釋過為什麽。
就好像, 魏翁有什麽特別的體質，尤其受妖獸註意, 引來它們追殺。
青宸一楞，脊背驟然貫過一道酥麻。
“又在看？”身邊響起雲淵的聲音。
她猛然回神，見雲淵坐在了書案對面。
“有點好奇是誰刊印了這本書。”青宸笑了笑，合上書頁。
雲淵回想了片刻，道：“好像是曦陽城一個書局。”
“掌門最初看這本書時，也是殘缺不全的嗎？”青宸好奇又問。
見她問得認真，雲淵想了想，又道：“我買書時聽說，是曦陽城附近山村裏一位教書先生，見村裏孩童撿來的一些紙上，寫有故事。先生問孩子從哪撿來。孩子說，是從山上飄下掛在樹上的。村裏好多人都拾回去點柴火，那位先生便去村裏收集了不少，雖然殘缺不全，但他覺得燒了可惜，才整理成冊取名《四海行商記》，以佚名刊印出來。”
青宸恍然點頭：“掌門很早以前就買了這本書？”
雲淵隨口應道：“嗯，很久了。”
“我方才又翻了一遍，沒看到書裏寫了具體時間。掌門為何知道，它寫的是三百年前的事？”青宸隨意翻著書頁。
雲淵倏爾擡眸看她。片刻，他應道：“聽說的。”
青宸面露疑惑，翻到錦鯉湖那篇，把書推到雲淵面前：“那掌門為何知道，李道人煉的是紫玥珠？”
隨著她指尖翻動書頁，雲淵清楚看到，書頁邊角只印著紫玥，再翻，卻沒有珠字。
這個細節，連他都未曾註意到。
雲淵眸色一動，又道：“猜的。”
青宸悠然說道：“一般丹修煉藥，通常取名什麽丹、什麽丸，甚少取名什麽珠。前幾日我幫初秋和祁螢配藥時見到紫玥珠，才知它像明珠一樣晶亮璀璨，才得了這名。掌門沒見過卻能一言猜對，像看過原書似的。”
她笑了笑，眼神意味深長。
雲淵忽然意識到，她方才的一連串問題，竟是個連環套。
一步步套出他的話，直到他再解釋不了。
仙船在湖上航行，湖風吹進窗戶，將案上書頁翻得亂舞。雲淵按下書頁，問道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青宸坐在對面，托腮望著他，鬢發隨風飄揚，眸裏閃著清亮的光：“我常常覺得，魏翁鮮活得像真實的人。但又覺得，他無牽無掛，既無來處也沒去處，又如此不真實。但不管是真是假，我都特別遺憾，若能看到魏翁完整的故事，就好了。”
她的聲音比風更輕柔：“掌門如果知道，能不能告訴我？”
雲淵心腔一顫，她猜到了。
連這個，她竟然都能看出來？
他飛快思索著該如何回答，遲遲不語。片刻，青宸撅起嘴，眸裏泛起落寞：“我以為掌門願意跟我聊聊魏翁……如果不願，就算了……”
這份失望絕非偽裝。她對魏翁有所猜測，雲淵一定知道什麽，但他一直諱莫如深。她也糾結要不要直接問，但還是問了出來。
與其說是她好奇魏翁，不如說，她更想了解他。
見她面色失落，雲淵心臟一絞，化解大半的毒素又開始在心上紮針。他捏緊手，強撐了半晌的淡漠，瞬間潰散成沙。
“沒說不願。”
青宸立馬坐回原位，趴在案上前傾身子，晶亮亮的眼看著雲淵。
被她註視著，他心臟又開始不可抑制地亂跳。雲淵無奈道：“好吧……書裏的故事，是我寫的日記。”
青宸瞳眸倏爾睜大。盡管有所猜測，但聽他親口說出，她仍激動地一拍書案：“我就知道！魏翁這麽能打，肯定不是老頭子！”
猜對謎題的快樂，誰懂！
真的是他！
她忙起身坐到他身邊，興致勃勃地問：“是掌門拜入玄洲前的經歷？”
她的快樂如此動人，雲淵淡淡一笑：“基本都是，除了那時我只跟商隊行走。”
青宸難以置信：“魏翁很會說笑話的，掌門……”她來回打量雲淵，怎麽看都不像那個嘻嘻哈哈的人。
“我小時候是那樣。”雲淵笑了笑。
然而現在，他卻成了一座冰冷的山，一團封閉的霧。
青宸看到他眉間的悵然，不自覺揪住他的衣袖：“可以說說，魏翁真正的故事嗎？”
她如此聰慧，又如此真誠。
縱然雲淵的心已冰凍百年，也不忍拒絕。
不過那些事已過去太久，他簡略說道：“很小的時候，一些壞人害我家破人亡，我娘為我死在海裏，我命大游回岸上，流浪了幾年，又當了商隊護衛。商隊只把我當成誘餌，我也不在乎結交旁人，孤單時就寫寫沿途見聞。”
青宸凝住笑意。
她完全沒想到，會問出這樣的往事。
見她面色一變，雲淵笑了笑：“護衛的報酬不錯，讓我攢下不少靈石來修煉。”
青宸有些不安，又無比遺憾：“這些日記，怎就殘缺不全了呢？”
雲淵思量著該如何回答。
久遠得像上輩子的畫面，依稀浮現在眼前。
彼時他被青龍祠選中，很快將啟程前往玄洲。覆選任務結束時，他站在山崖上，抱著一個木盒，裏面裝滿厚厚一疊紙張，寫滿了字跡。
山風吹起長袖，他思量許久，終於將木盒傾倒過來。紙張落下，如無數雪片一般，飄向廣闊的天地。
無論過了多久，他都記得那些人的嘴臉。
他將前往最厭惡的地方，將身埋藏於前路。
他們落在至親身上的每一刀，都必須百倍償還。
畫面如雲煙散去。
此刻的雲淵淡然說道：“那時我要去一個地方。恐怕以後永遠都做不成魏翁了，所以我把它們都扔了，就讓魏翁代替我，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間吧。”
青宸望著他，怔怔楞住。
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，但能看出來，他一直背負著沈重的枷鎖。以前他還會寫下心中向往，換得些許喘息。而現在，他卻親手扔掉了真正的自己。
她心中莫名難過起來，以至於沒註意，他到底要去哪裏。
青宸忍住眼眶湧出的酸澀，飛快眨了眨眼。
她流轉著眼波，忽又笑道：“幸虧有人撿到一些，還刊印下來，魏翁真的活下來了！這說明，上天也不願你扔掉他呀！”
看著她真誠的目光，雲淵不禁也彎起唇角：“是嗎？”
“是啊！”青宸認真點頭，又凝神想了想，忽然說道，“等我一下。”
她閉上眼，靜靜調息了片刻，很快又睜眼，拉住雲淵手腕：“到我識海裏來。”
雲淵一楞，旋即依言閉眼，反手握住她，將神識註入她的筋脈。隨著神識游走，他轉眼來到一處大海岸邊。腳下是高聳堆疊的白色礁石，無數海鷗在石上棲息，又時而飛起，清脆的鳴啼劃過天際。
青宸站在身旁，她恢覆了本來面容，正對著大海。
視野盡頭，海面倒映著如火的夕陽。
既然在她的識海裏，顯然是她記憶中的景象。
但雲淵不明白，她為何展示這個：“這是？”
“噓…t…”青宸豎起手指，閉上眼輕聲道，“你聽。”
雲淵凝神一聽，忽然發現，海浪撞擊礁石，海風穿過石縫，竟發出高低錯落的嗚咽，伴著海鷗清啼，竟像一首交錯吟唱的歌。
許久，青宸說道：“大海在唱歌，聽到了嗎？”
雲淵怔怔看她：“聽到了。”
青宸依然閉著眼，輕輕笑了笑：“我從小就被家裏人嫌棄，他們橫豎看不慣我，嫌我沒用，不如姐姐。在那個家裏，我睡覺是錯，呼吸是錯，生病也是錯。我只好拼命說服自己，不聽那些聲音。”
雲淵眉目微動，眸色流露出心疼。
“後來我終於能遠遠離開那個家，竟找到了這樣一個好地方。這裏只有大海的歌聲，世界好安靜，什麽都不用想，只覺無比自在。以前我總是一個人來聽，今日便分享給你吧。希望你快樂一些。”
橘色夕陽灑下柔美的光，映在青宸臉上。她睜眼轉頭，卻見雲淵望著自己，一言不發。
她正待疑問，一群海鷗驟然起飛，振翅從青宸身側掠過。她習慣性往旁邊一躲，卻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。
雲淵緊緊抱住她，然後埋首在她肩上。青宸動了動，卻掙脫不開。
識海裏，縱然只是他的神識，也迸發出了這樣的力量。
她臉頰發燙，輕聲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雲淵默然抱得更緊：“陪陪我。”
當看到這樣美好的她，他還怎能克制得下去，不去觸碰。
青宸沒再說話，只是安靜被他緊擁。
天地間，只剩大海的歌聲。
可惜這裏是識海，聽不到身體裏越發急促的心跳。
許久，雲淵終於松開青宸。見她認真打量自己，他頗不好意思：“抱歉，我有些失態。”
青宸卻問：“感覺好些了嗎？”
雲淵點點頭，回望身邊的大海。
心底那片深淵，似乎投下了一束光。
裏面黝黑冰冷的海水，漸漸變成眼前景象，還住進一個眼前的她。
“好多了。”他說。
青宸明媚一笑。
雲淵知道，在識海裏持續展示記憶，需要消耗大量靈力。盡管依依不舍，他仍說道：“出去吧。”
她點點頭。
轉瞬間，兩人回到現實中，仙船六樓掌門寢居。
青宸睜眼，見雲淵緊牽著自己的手。
房裏香氣幽幽。
識海裏空蕩蕩的胸腔，忽然裝進一顆飛快跳動的心臟。她耳朵也燒得發燙，連忙抽手回去：“哎呀……”
雲淵卻用力牽緊：“等等。”
“嗯？”青宸疑惑看他。
方才只是他下意識握緊，不想讓她走。但雲淵無法說出口，只好飛快想出一個理由：“該給你頭發了。”
“哦。”青宸恍然。
雲淵松開她的手，扯出一縷青絲，兩指並齊用氣刃割斷，徑直遞給她：“裝好。”
青宸歡喜接過，香氣撲面而來，十分好聞。她打開腰間儲物袋夾層：“太好了，之前的早沒了效果，正好放新的。”
然而她放進去，卻不見把舊發絲拿出來。雲淵蹙起眉：“以前的呢？”
“扔掉了呀。”她隨口應道。
雲淵全身瞬間凝冰，話語寒意十足：“扔了？你說要好好保管，貼身攜帶，竟然扔了？”
“沒用了嘛。”青宸嘟囔，根本不知道他在惱什麽，“還放著不是占地方嗎，新頭發我也會好好保管的。”
“沒用了，占地方……”雲淵深吸一口氣。
放完頭發，青宸想起這次上樓的目的，她連忙拿出那張契約，還未開口問，卻見雲淵盯著自己，卻又偏頭露出不自在的神情：“沒用的頭發，也不能扔。”
他聲音低沈，她一時沒聽清：“什麽？”
雲淵愈發不自在，卻提高了一些聲音：“沒用的頭發也不能扔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青宸瞬間想到，香氣吸引妖獸，難道沒了香氣也會引起混亂？她頓時認真，“會有不好的後果？”
“嗯。”雲淵含混應道。
“啊……好吧，那我還給你……”
見雲淵面色更加不悅，她忽然意識到，人家借你的東西，用廢了又還回去，簡直太沒禮貌了！她連忙改口：“啊不，我一定好好保管，找地方放起來。”
雲淵的神色終於緩解下來。
他悄然捏緊手。
她竟然完全不知道，贈發的意義。就算未來會天各一方，他也永遠不會忘了她。那些留在她身邊的發絲，是他無法說出口的留戀。
青宸自是不知雲淵在想些什麽。
她展開契約，湊近問道：“掌門，這是何意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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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這篇錦鯉湖，魏翁受李道人之托, 去百裏外的山中尋找一種礦石, 不料遇到妖獸, 千辛萬苦取到後送回湖邊小鎮。魏翁好奇問了一句：“你在煉什麽藥？”
李道人應道：“紫玥……”
故事到這戛然而止。
再翻面, 又是另外一篇。
這篇不算離奇，並非青宸印象最深的故事, 她沒註意到這細節, 只依稀記得是紫什麽。所以, 之前想不起來時, 雲淵一說“紫玥珠”，她便連連點頭。
現在她才註意, 書上沒有“珠”字。
但雲淵在初秋說之前, 就告訴她是“紫玥珠”。
他又是怎麽知道的？
青宸心中的疑問, 像種子一般不斷滋長。再翻, 她又註意到一個細節。
在另一篇故事裏, 書中寫道：
穿過山谷時, 魏翁不出意料地又被狼妖盯上。
她早就感慨過, 魏翁真的很倒黴，每次去野外都被妖獸追殺。就算與別人結隊, 但只要妖獸出現，人群中還是只盯他。
書裏從未解釋過為什麽。
就好像, 魏翁有什麽特別的體質，尤其受妖獸註意, 引來它們追殺。
青宸一楞，脊背驟然貫過一道酥麻。
“又在看？”身邊響起雲淵的聲音。
她猛然回神，見雲淵坐在了書案對面。
“有點好奇是誰刊印了這本書。”青宸笑了笑，合上書頁。
雲淵回想了片刻，道：“好像是曦陽城一個書局。”
“掌門最初看這本書時，也是殘缺不全的嗎？”青宸好奇又問。
見她問得認真，雲淵想了想，又道：“我買書時聽說，是曦陽城附近山村裏一位教書先生，見村裏孩童撿來的一些紙上，寫有故事。先生問孩子從哪撿來。孩子說，是從山上飄下掛在樹上的。村裏好多人都拾回去點柴火，那位先生便去村裏收集了不少，雖然殘缺不全，但他覺得燒了可惜，才整理成冊取名《四海行商記》，以佚名刊印出來。”
青宸恍然點頭：“掌門很早以前就買了這本書？”
雲淵隨口應道：“嗯，很久了。”
“我方才又翻了一遍，沒看到書裏寫了具體時間。掌門為何知道，它寫的是三百年前的事？”青宸隨意翻著書頁。
雲淵倏爾擡眸看她。片刻，他應道：“聽說的。”
青宸面露疑惑，翻到錦鯉湖那篇，把書推到雲淵面前：“那掌門為何知道，李道人煉的是紫玥珠？”
隨著她指尖翻動書頁，雲淵清楚看到，書頁邊角只印著紫玥，再翻，卻沒有珠字。
這個細節，連他都未曾註意到。
雲淵眸色一動，又道：“猜的。”
青宸悠然說道：“一般丹修煉藥，通常取名什麽丹、什麽丸，甚少取名什麽珠。前幾日我幫初秋和祁螢配藥時見到紫玥珠，才知它像明珠一樣晶亮璀璨，才得了這名。掌門沒見過卻能一言猜對，像看過原書似的。”
她笑了笑，眼神意味深長。
雲淵忽然意識到，她方才的一連串問題，竟是個連環套。
一步步套出他的話，直到他再解釋不了。
仙船在湖上航行，湖風吹進窗戶，將案上書頁翻得亂舞。雲淵按下書頁，問道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青宸坐在對面，托腮望著他，鬢發隨風飄揚，眸裏閃著清亮的光：“我常常覺得，魏翁鮮活得像真實的人。但又覺得，他無牽無掛，既無來處也沒去處，又如此不真實。但不管是真是假，我都特別遺憾，若能看到魏翁完整的故事，就好了。”
她的聲音比風更輕柔：“掌門如果知道，能不能告訴我？”
雲淵心腔一顫，她猜到了。
連這個，她竟然都能看出來？
他飛快思索著該如何回答，遲遲不語。片刻，青宸撅起嘴，眸裏泛起落寞：“我以為掌門願意跟我聊聊魏翁……如果不願，就算了……”
這份失望絕非偽裝。她對魏翁有所猜測，雲淵一定知道什麽，但他一直諱莫如深。她也糾結要不要直接問，但還是問了出來。
與其說是她好奇魏翁，不如說，她更想了解他。
見她面色失落，雲淵心臟一絞，化解大半的毒素又開始在心上紮針。他捏緊手，強撐了半晌的淡漠，瞬間潰散成沙。
“沒說不願。”
青宸立馬坐回原位，趴在案上前傾身子，晶亮亮的眼看著雲淵。
被她註視著，他心臟又開始不可抑制地亂跳。雲淵無奈道：“好吧……書裏的故事，是我寫的日記。”
青宸瞳眸倏爾睜大。盡管有所猜測，但聽他親口說出，她仍激動地一拍書案：“我就知道！魏翁這麽能打，肯定不是老頭子！”
猜對謎題的快樂，誰懂！
真的是他！
她忙起身坐到他身邊，興致勃勃地問：“是掌門拜入玄洲前的經歷？”
她的快樂如此動人，雲淵淡淡一笑：“基本都是，除了那時我只跟商隊行走。”
青宸難以置信：“魏翁很會說笑話的，掌門……”她來回打量雲淵，怎麽看都不像那個嘻嘻哈哈的人。
“我小時候是那樣。”雲淵笑了笑。
然而現在，他卻成了一座冰冷的山，一團封閉的霧。
青宸看到他眉間的悵然，不自覺揪住他的衣袖：“可以說說，魏翁真正的故事嗎？”
她如此聰慧，又如此真誠。
縱然雲淵的心已冰凍百年，也不忍拒絕。
不過那些事已過去太久，他簡略說道：“很小的時候，一些壞人害我家破人亡，我娘為我死在海裏，我命大游回岸上，流浪了幾年，又當了商隊護衛。商隊只把我當成誘餌，我也不在乎結交旁人，孤單時就寫寫沿途見聞。”
青宸凝住笑意。
她完全沒想到，會問出這樣的往事。
見她面色一變，雲淵笑了笑：“護衛的報酬不錯，讓我攢下不少靈石來修煉。”
青宸有些不安，又無比遺憾：“這些日記，怎就殘缺不全了呢？”
雲淵思量著該如何回答。
久遠得像上輩子的畫面，依稀浮現在眼前。
彼時他被青龍祠選中，很快將啟程前往玄洲。覆選任務結束時，他站在山崖上，抱著一個木盒，裏面裝滿厚厚一疊紙張，寫滿了字跡。
山風吹起長袖，他思量許久，終於將木盒傾倒過來。紙張落下，如無數雪片一般，飄向廣闊的天地。
無論過了多久，他都記得那些人的嘴臉。
他將前往最厭惡的地方，將身埋藏於前路。
他們落在至親身上的每一刀，都必須百倍償還。
畫面如雲煙散去。
此刻的雲淵淡然說道：“那時我要去一個地方。恐怕以後永遠都做不成魏翁了，所以我把它們都扔了，就讓魏翁代替我，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間吧。”
青宸望著他，怔怔楞住。
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，但能看出來，他一直背負著沈重的枷鎖。以前他還會寫下心中向往，換得些許喘息。而現在，他卻親手扔掉了真正的自己。
她心中莫名難過起來，以至於沒註意，他到底要去哪裏。
青宸忍住眼眶湧出的酸澀，飛快眨了眨眼。
她流轉著眼波，忽又笑道：“幸虧有人撿到一些，還刊印下來，魏翁真的活下來了！這說明，上天也不願你扔掉他呀！”
看著她真誠的目光，雲淵不禁也彎起唇角：“是嗎？”
“是啊！”青宸認真點頭，又凝神想了想，忽然說道，“等我一下。”
她閉上眼，靜靜調息了片刻，很快又睜眼，拉住雲淵手腕：“到我識海裏來。”
雲淵一楞，旋即依言閉眼，反手握住她，將神識註入她的筋脈。隨著神識游走，他轉眼來到一處大海岸邊。腳下是高聳堆疊的白色礁石，無數海鷗在石上棲息，又時而飛起，清脆的鳴啼劃過天際。
青宸站在身旁，她恢覆了本來面容，正對著大海。
視野盡頭，海面倒映著如火的夕陽。
既然在她的識海裏，顯然是她記憶中的景象。
但雲淵不明白，她為何展示這個：“這是？”
“噓…t…”青宸豎起手指，閉上眼輕聲道，“你聽。”
雲淵凝神一聽，忽然發現，海浪撞擊礁石，海風穿過石縫，竟發出高低錯落的嗚咽，伴著海鷗清啼，竟像一首交錯吟唱的歌。
許久，青宸說道：“大海在唱歌，聽到了嗎？”
雲淵怔怔看她：“聽到了。”
青宸依然閉著眼，輕輕笑了笑：“我從小就被家裏人嫌棄，他們橫豎看不慣我，嫌我沒用，不如姐姐。在那個家裏，我睡覺是錯，呼吸是錯，生病也是錯。我只好拼命說服自己，不聽那些聲音。”
雲淵眉目微動，眸色流露出心疼。
“後來我終於能遠遠離開那個家，竟找到了這樣一個好地方。這裏只有大海的歌聲，世界好安靜，什麽都不用想，只覺無比自在。以前我總是一個人來聽，今日便分享給你吧。希望你快樂一些。”
橘色夕陽灑下柔美的光，映在青宸臉上。她睜眼轉頭，卻見雲淵望著自己，一言不發。
她正待疑問，一群海鷗驟然起飛，振翅從青宸身側掠過。她習慣性往旁邊一躲，卻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。
雲淵緊緊抱住她，然後埋首在她肩上。青宸動了動，卻掙脫不開。
識海裏，縱然只是他的神識，也迸發出了這樣的力量。
她臉頰發燙，輕聲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雲淵默然抱得更緊：“陪陪我。”
當看到這樣美好的她，他還怎能克制得下去，不去觸碰。
青宸沒再說話，只是安靜被他緊擁。
天地間，只剩大海的歌聲。
可惜這裏是識海，聽不到身體裏越發急促的心跳。
許久，雲淵終於松開青宸。見她認真打量自己，他頗不好意思：“抱歉，我有些失態。”
青宸卻問：“感覺好些了嗎？”
雲淵點點頭，回望身邊的大海。
心底那片深淵，似乎投下了一束光。
裏面黝黑冰冷的海水，漸漸變成眼前景象，還住進一個眼前的她。
“好多了。”他說。
青宸明媚一笑。
雲淵知道，在識海裏持續展示記憶，需要消耗大量靈力。盡管依依不舍，他仍說道：“出去吧。”
她點點頭。
轉瞬間，兩人回到現實中，仙船六樓掌門寢居。
青宸睜眼，見雲淵緊牽著自己的手。
房裏香氣幽幽。
識海裏空蕩蕩的胸腔，忽然裝進一顆飛快跳動的心臟。她耳朵也燒得發燙，連忙抽手回去：“哎呀……”
雲淵卻用力牽緊：“等等。”
“嗯？”青宸疑惑看他。
方才只是他下意識握緊，不想讓她走。但雲淵無法說出口，只好飛快想出一個理由：“該給你頭發了。”
“哦。”青宸恍然。
雲淵松開她的手，扯出一縷青絲，兩指並齊用氣刃割斷，徑直遞給她：“裝好。”
青宸歡喜接過，香氣撲面而來，十分好聞。她打開腰間儲物袋夾層：“太好了，之前的早沒了效果，正好放新的。”
然而她放進去，卻不見把舊發絲拿出來。雲淵蹙起眉：“以前的呢？”
“扔掉了呀。”她隨口應道。
雲淵全身瞬間凝冰，話語寒意十足：“扔了？你說要好好保管，貼身攜帶，竟然扔了？”
“沒用了嘛。”青宸嘟囔，根本不知道他在惱什麽，“還放著不是占地方嗎，新頭發我也會好好保管的。”
“沒用了，占地方……”雲淵深吸一口氣。
放完頭發，青宸想起這次上樓的目的，她連忙拿出那張契約，還未開口問，卻見雲淵盯著自己，卻又偏頭露出不自在的神情：“沒用的頭發，也不能扔。”
他聲音低沈，她一時沒聽清：“什麽？”
雲淵愈發不自在，卻提高了一些聲音：“沒用的頭發也不能扔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青宸瞬間想到，香氣吸引妖獸，難道沒了香氣也會引起混亂？她頓時認真，“會有不好的後果？”
“嗯。”雲淵含混應道。
“啊……好吧，那我還給你……”
見雲淵面色更加不悅，她忽然意識到，人家借你的東西，用廢了又還回去，簡直太沒禮貌了！她連忙改口：“啊不，我一定好好保管，找地方放起來。”
雲淵的神色終於緩解下來。
他悄然捏緊手。
她竟然完全不知道，贈發的意義。就算未來會天各一方，他也永遠不會忘了她。那些留在她身邊的發絲，是他無法說出口的留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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